说起喝茶，那是有许多好处的。可以解闷，也可以解困，还可以消食，更可以交友。喝茶的方式也是多种多样的，你可以直接在开水杯子里放一撮茶叶，待沏好了再喝；你也可以在有开水的茶壶里放一大把茶叶并付诸一些佐料，待泡好了然后倒出来喝；你还可以在火炉上炖上罐罐茶，待熬浓酽了以后倒出来再喝。

喝罐罐茶是西北农家人固有的习惯。在大西北，一到冬天庄农人的家里便会生起火炉来，红红的火苗在炉子里快乐地跳舞，满屋子便散发着温暖的气息，让人觉得冬天似乎并不寒冷。而农人家的火炉不单是为了取暖，它还可以烤馍馍、烤红薯、烤洋芋、烤肉串，或者做饭；尤其是上了年龄的男人，总喜欢在农闲时围着火炉熬一顿浓酽的罐罐茶品味。

熬罐罐茶其实很简单。先将一个准备好的铁罐罐架在火炉上，里面盛上适当的清水，等水开了以后再撒进一大撮茶叶或者一小块茶叶反复地煮熬，直到熬出粘稠来，然后倒出来喝。

以前，多数农家人家里都不富裕，常用砖茶泡水喝，没有别的佐料来调解茶味的苦涩。那时候与其说是人们在品茶，还不如说是在品味人生。茶有多苦，人生就有多苦。

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逐渐提高，不少农家人喝罐罐茶开始有讲究了。有人喜欢在茶水里放些红枣红糖调味，有人喜欢在茶水里放些枸杞果干调味，有人喜欢在茶水里放些冰糖桂圆调味，有人喜欢在茶水里放些葡萄干杏仁调味，诸如此类，真可谓五花八门，不一而足。

熬罐罐茶是需要时间的，必须有耐心，茶水如果熬不出粘稠来一般不宜喝。上了年龄的人有耐心，不怕熬茶的时间长；上了年龄的人也是有韧性的，再苦的茶他们也能接受。而不同时代的人，熬出来的罐罐茶味道也是不同的。

在我的记忆里，祖父的日子过得挺艰难。他生不起火炉子，罐罐茶只能在炕炉上熬。祖父喜欢用一个陶瓷罐罐熬煮茶水。紫红色的陶瓷罐罐在炕炉上熬的时间一长，茶水溢出来，烟也熏上来，原来的色彩变成了黑黝黝的肤色，让人看着别扭。可祖父是个爱干净的人，每次熬完茶后他总是要用一块白抹布反复地擦拭罐罐外表，尽管再也不能恢复原状，可陶瓷罐的外表还是锃亮锃亮的。而在我的印象中，祖父熬出来的罐罐茶里很少有其它佐料来调味的；虽然偶尔也能看到他的茶罐茶里会放上一两个大红枣儿作佐料，那一定是有特别的客人来访才会有的，或者是祖父心里高兴时才会有的。

我曾经偷偷地喝过祖父没有放大红枣的茶水，苦涩难咽，简直像是毒药，哪里是茶水呢？

喝上让人都想呕吐的茶水，祖父为何偏偏喜欢喝它呢？我有点不解。一次冒昧地问祖父：“爷爷，那茶水看起来黑乎乎稠兮兮的像是毒药，您喝上好受吗？”

“不好受又能怎样呢？茶如人生，人生如茶。一杯苦茶，就是一段人生。不经一番寒彻苦，哪来梅花香自来呢？要不你也不妨喝一口试试。”祖父递过来他喝着的罐罐茶叫我品尝。

“看着都苦人呢，我可不敢喝。”

“你个怂沟子，连杯苦茶都不敢喝，以后长大了还能成啥精呢？”

“不敢喝苦茶，并不等于我没出息。”

“哦，看不出我孙儿还是个有攒算的娃呢，不妨说出来让爷爷听听。”

“爷爷，您可别隔着门缝瞧人了。起码我一定要好好读书，将来考上大学领上了工资给您买上等的好茶喝。”

“瞧你那出息，我还以为你有啥本事呢，原来就是想给我买包好茶喝啊！”

“这不是想孝顺您老人家嘛。”

遗憾的是我考上了大学，祖父却没有等得我拿上工资就撒手人寰了，祖父最终也没有能够喝上我买给他的上等好茶。每当我看到大哥吸溜吸溜地喝着他的罐罐茶，惬意与舒心写在他的脸上，我便不由自己又会想起祖父来。

祖父是个苦命人，从我记得他就一直受到阶级成分的压制，生活也总是窘困的。若是祖父健在，我一定会用上等的好茶代替他的罐罐茶，起码我会在他的罐罐茶里添加许多佐料来调节苦味的。

日月穿梭，往事不堪回首。祖父离我而去三十余载了，现在我也成了一个小老头了。虽然我没有喝罐罐茶的习惯，也体会不出喝罐罐茶的乐趣，但我能想到祖父喝罐罐茶那是生活的无奈，也是对命运的抗争，更是对苦难的一种解脱。祖父那辈人，大都是在贫困中走完了自己的人生，他们的生活何尝不是一杯罐罐茶呢？苦是苦了点，可只要自己肯吃苦，生活中就有乐趣，也会有甜蜜；只要自己坚强，再大的困难也能解决，再不幸的命运也能扛过去。

人是需要怀旧的，唯有怀旧才能懂得感恩，也才能珍惜拥有，更能够奋发图强。而今，生活有了大改变，人们有了新追求，喝罐罐茶的人也越来越少了，但年近古稀的大哥仍然喜欢喝罐罐茶，他的罐罐茶里总会放些红枣、枸杞、桂圆、冰糖之类的佐料来调味。每当我看到大哥吸溜吸溜地喝着他的罐罐茶，惬意与舒心写在他的脸上，我便不由自己又会想起祖父来。若是他老人家生前也能喝上这么美味的罐罐茶，那该多好！

注：1. 怂沟子：方言，胆小鬼之意。

2. 攒 算：方言，有抱负、有理想。